人生海海！

命運這東西，事先都講不清，事后都講得清。

命運沒法講清，但善惡還是講得清的，惡毒與否還是看得見的，在這一點上，活人遠比死人更加可怕，因為死人不會作惡，他的一生已經可以講清楚了。

可活著的人是講不清的，為善作惡，往往就在一念之間，為善，微風一樣拂過，或許能讓人會心一笑，或許不留痕跡，但作惡，卻令人如鯁在喉，久久無法釋懷。

如果容易釋懷，要麼是因為懷有大智慧，要麼是因為不是被傷害的那個人。

所以，生而為人，我勸你首先要保持善良，其次是避免無知的惡毒，蘇格拉底說，無知是一種惡，錢鍾書則說，忠厚老實人的惡毒，往往給人不期然而然的痛。

唯善良與智慧，始終讓人如沐春風。

01

麥家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，講得故事撲朔迷離，《人生海海》里，傳奇的上校，愛講故事的「老巫頭」，講葷段子的老色鬼「老保長」，一個個躍然紙上，仿佛就在眼前。

但《人生海海》講的不只是故事，更是人生和人性。

十七歲那年，蔣正南去鎮上趕集市，既買東西，也賣東西。賣的是他自己做的木盆、木桶、桌子、板凳，買的也是做木工需要的材料，洋釘、煤油、鐵皮、砂紙等。

那時候，國民黨正在擴編隊伍，招兵買馬，年輕機靈、高大壯實的他，被一眼看中，連人帶東西，一并入了伍。

機靈的他，當兵后表現很好，很受器重。

當連長的時候，為了掩護師部轉移，他帶隊死守一條公路，那一次，鬼子兩輛坦克，七八十人，十幾門迫擊炮。

頭一仗下來，隊伍人馬就損失了一半，又一仗，又少了一半的一半，幾仗下來，人已經所剩無幾。

最后一仗，蔣正南只有十幾個傷兵殘將，鬼子依舊猛攻，可是天無絕人之路，一群馬蜂救了他們，馬蜂叮得鬼子抱頭鼠竄，最后無一幸免。

那一仗之后，蔣正南被提拔為營長。

那年，他21歲，回家奔喪。

那時候他英俊瀟灑，年輕未嫁的姑娘都看著他流口水，想嫁給他，上門提親的媒婆茶點踩踏了他家的門檻，可是他一個也沒看上。

可是臨別前，他卻和為他設宴踐行的老保長的小情人搞在了一起，被老保長捉奸在床，但蔣正南憑借敏捷的伸手，讓老保長認了慫。

可是那年冬天，鄉里就在傳，蔣正南褲襠里的東西，出了問題，成了綠頭閹雞一只，再也無法抬起頭來。

從這時起，鄉里鄉親，私下里都叫他太監，但他從來不解釋什麼。

但蔣正南的傳奇，可不僅如此。

02

蔣正南後來成了軍醫，而且技術一流，聲名遠播，至于他是怎麼學會醫術的，沒有人確切地知道。

有一個傳說是這樣的，蔣正南受了傷之后，在醫院養了幾個月傷，老是看醫生治病救人，久而久之，他看著學會了，前線打仗的時候，傷員太多，正規醫生忙不過來，蔣正南在手術室外面，自己動手救人。

就這樣，他救活了不少人，成了一名真正的軍醫。

當軍醫后不久，他救了一個女人，女人是特務頭子戴笠的手下。

蔣正南的命運，也隨著這一次救人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，因為他也跟著那個女人做了特務，一邊紙醉金迷，一邊隨時丟命。

他用醫生的身份做掩護，混跡于風月場所打聽情報。

有一次，他找到老保長，丟給他一根金條，說是搶了老保長一個女人，因此要還給老保長一堆女人。

于是，他將老保長帶到上海的妓院里，花天酒地，酒池肉林，老保長從那些女人口中，得知蔣正南不僅不是太監，而且下面那玩意，簡直就是極品，試過的女人都忘不了，蔣正南也利用自己這獨一無二的優勢，接近鬼子。

可是天有不測風云，他內部的人員出了叛徒，導致他被抓到戰俘營， 隨后被一個漢奸女子所救，成了那個日本女人的專有玩物。

這是他一生的恥辱，也是他后半生悲劇的開始。

大漢奸為了占有蔣正南，在他的肚子上刺了一行字，還刺下自己的名字，這是蔣正南一直在掩飾的事情，為了掩飾這個真相，他寧愿被人誣陷成漢奸。

人的命，天注定。

人的命，也是自己選擇和完成的。

03

日本投降后，蔣正南得救了，但受盡屈辱的蔣正南，一心求死，希望到戰爭最激烈的地方去。

但他不想殺人了，他只想救人，或者被敵人殺死。

于是重新做回軍醫，總是出現在最危險、最需要醫生的地方。

但他命大，一直沒有死。

後來，他所在的部隊歸順共產黨，蔣正南就這樣從國民黨軍醫變成了共產黨軍醫，他還是出沒在最危險的地方，肚子上那些字，是他揮之不去的陰影，可能他也試著用自己的醫術將這些字去掉，可是終究還是保留了這些字。

就在這個時候，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女護士，他親切地叫她小上海。

後來這個小上海愛上了他，愛得死去活來，給他寫了很多情深意切的表白信，但蔣正南因為肚子上的字，直言自己不會結婚，只適合孤獨終老。

小上海覺得就是他不夠喜歡她。

有一天晚上，小上海的屋子里突然進來一個男人，因為黑燈瞎火的，月黑風高，她看不見來人的面貌，但她覺得，只有蔣正南會這樣，于是她坦然地將自己給了他。

事發之后，小上海再見蔣正南，蔣正南還是說自己不會結婚，更不會娶她。

感覺受到了侮辱和欺騙的小上海，連夜寫了一封信，告蔣正南強奸她。

那時候的蔣正南，是英模，是醫院院長的競爭人選之一，組織上一開始是為蔣正南考慮的，找到了折中的方案，就是蔣正南娶小上海。

然而，蔣正南不愿意，他寧愿不要前途，也不要娶她。

最終，蔣正南被開除軍籍，遣返老家，和過去的一切榮譽告別。

很多年后，小上海發現蔣正南根本就不是那個半夜鉆進她屋子的男人，可那時候悲劇已經釀成，她只能含淚說：別問我那個人是誰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，這個世界壞人太多。

而蔣正南，為了守住肚子上的秘密，寧愿死。

04

被遣返回家的蔣正南，依舊治病救人，人們背后雖然議論紛紛，喊他太監，說他這樣那樣，可實際上，人人都敬他。

然而，他復雜的經歷在某段特殊的時期，讓他成為眾矢之的，他被批被斗被打，被侮辱，他死也要守住那個秘密。

可是人就是這樣，越是秘密的事情，別人就越想得到答案，就越想揭開謎底，人們叫他太監，鄉里的很多孩子，就想脫下他的褲子，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太監。

後來，綽號小瞎子的那個「紅衛兵」，趁蔣正南睡著的時候，去扒他的衣服，脫他的褲子，沒有看到他是不是太監，卻看到了他肚子上有字，雖然沒看清是什麼字。

于是，為了守住秘密，一直在救人的蔣正南，下了狠手，他弄斷小瞎子的雙手，割了小瞎子的舌頭，神仙難治，自己也逃走，不知所蹤。

為了報復，小瞎子開始傳蔣正南是「雞奸犯」，「雞奸犯」不是一個人就可以成的，于是，雙向的矛頭又指向了另一個男人，那個男人和蔣正南最要好，從小就一起長大，兩個人走得最近。

大家議論紛紛，那個男人的父親覺得，這是丟了仙人的臉，一個偶然的機會，那個男人的父親得知蔣正南的藏身之所，便舉報了蔣正南，條件是要有關方面發表一個聲明，說蔣正南肚子上的字，寫的不是雞奸犯，以此來澄清自己家的名聲。

這次舉報，蔣正南被抓入獄，可是舉報之人，不久后就在眾人的口水之中死去，鄰居孤立他，仇視他，看不起他。

蔣正南肚子上的秘密，也終于受不住了。

秘密被揭曉，蔣正南就瘋了。

小上海找到他，貼心照顧了他瘋瘋癲癲的后半生。

05

麥家說：

沒有完美的人生，不完美的才是人生。

人生海海，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，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，依舊熱愛生活。

相比之下，我覺得「看清生活的真相，依舊熱愛生活」反而比較容易，難的是看清人的真相，依舊能熱愛人。

黃永玉曾寫過一幅字：「見過的人越多，我越喜歡狗。」

事實上，有時候真的是人不如狗。

蔣正南做了軍醫后，救了很多人，成為農民后，還是救了很多人，可是當他被陷害的時候，沒有人能幫他，當他被斗被打的時候，那些打他的人那麼無知，卻主宰著他的命；當他的藏身之地被舉報的時候，他依舊做了一個聲明，說被舉報不怪任何人，讓大家不要為難舉報他的人，可是他已經在監獄了。

當然，我承認，他傷人是罪，可是他傷害的那個人也有罪啊，他的罪就在于過于無知，又自以為聰明。

蔣正南一生受了太多的苦，但他一直努力做一個好人。

而這個世界之所以不美好，就是因為壞人那麼多，就是因為那麼多人不善良，因為那麼多人無知。

看三毛的傳記時，印象很深的一個場景是年少的三毛，因為數學成績不好，在學校受盡數學老師的白眼，有一次老師甚至當著全班同學的面，在三毛的臉上畫了圈，讓三毛無地自容。

那以后，三毛經常逃課，她逃課到亂墳崗里，和那些死人作伴。

死人已經死了，他們不會作惡，而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更加可怕，因為他們還在作惡。

06

生而為人，我勸你善良。

麥家說：

「世間海大，但都在老天爺眼里，都在如來佛手里，凡人凡事都逃不出報應的鎖鏈子，善有善報，惡有惡報。」

我不太喜歡這句話，一方面是因為人行善，也不是奔著那善報去行善的。如果行善都要求回報，那就只是一種投資。

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為善的人，未必都有善報，好人不得善終的例子就不少；為惡的，也未必就有惡果，壞人逍遙自在的例子也不少。

但仔細想想，平生不做虧心事，夜半不怕鬼敲門，這份為善的坦然，不就是善的回報嗎？而那些做了惡事的，要麼擔心丑事敗露，要麼擔心遭到報復，要麼害怕恢恢法網，這豈不就是惡果嗎？

我知道，有時候人生會很難，但再難，也不能失去心中的善良。

我知道，有時候誘惑會很大，但再大，也要堅持善良的底線。

我知道，有些人很惡心也很壞，有些事兒很不平，但要記住，沒有任何一件事，可以成為你作惡的理由。